暗室中的燭火驀地跳了兩條，將李忱慕的側(cè)影拉長晃映在粗胚的泥墻上，他背微微佝僂著，似是不堪重壓，又似是堅韌難折。

    沉默了一會兒，眾人中最有威望的長者率先抱了下拳，正是客棧里贊同飛云的那位，“我陳章大老粗一個沒讀過什么書，可也聽過人非圣賢孰能無過。李大俠縱然錯練了魔功，可到底迷途知返，光是自廢武功刮骨療毒的決然，已是多少好漢都難以相啟。況且，數(shù)十年前圍剿黑云城一戰(zhàn)中，李大俠一柄乘虛劍救下多少性命，我老陳便是其中草芥?！鳖D了頓，他神色微有嘆惋，“李大俠不必太過自責(zé)?！?br/>
    一言起百聲應(yīng)，底下登時有不少同樣心懷敬意的人七嘴八舌的寬慰起他來。

    李忱慕勉強一笑，聲音不算大，帶著點氣息不穩(wěn)的虛弱卻叫人立時靜下聽他言語：“謝過諸位，某記在心里。時至今日還能得諸位一句慷慨感念，也算不枉此生?！?br/>
    說罷他又轉(zhuǎn)頭看向顧昔辭：“后生，你方才問我，可有法子救那位俠少?！?br/>
    聞言顧昔辭立刻神色緊張起來，一口氣屏在胸口，重重地點了下頭。

    李忱慕道：“我現(xiàn)在答你，有。以命換命，還需后生你傾力而為?！?br/>
    這話一出，眾人紛紛急道不可。就連顧昔辭也愣住了，他實在沒有理由，為了個萍水相逢的人做到這份兒上。

    看出她的疑惑，李忱慕微微一笑，似乎又回到了當(dāng)年仗劍打馬，所到之處匪寇無存的意氣之年，“我不過一介廢人，行將就木。而小俠正值年少，又胸懷大義，若不是他，我們恐難有命在這兒偷得半日喘息。況且，”他極放松地輕輕呵了口氣，“如此一來，多年后逢著清明至少還有幾人會念起我，總好過潦草茍且偷生。這么算，是我賺了?！?br/>
    底下再沒有人勸誡，若說李忱慕救過他們性命，那生死一線的俠少就沒救過他們嗎？面對地下惡鬼般的白斗篷，要不是他，多少人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被喝干了血。

    但就這么看著一代英豪就此殞命，他們也是不愿，低下頭沉默著，也有幾人站出來說代李大俠去換。

    李忱慕搖搖頭：“救這小俠需得換他全身筋脈，普通人絕難捱過此撥筋之痛，唯有曾刮骨療毒的我可以一試。某在此謝過諸位好意，煩請諸位退居外室，為我們暫守此間?！?br/>
    見此時已成定局，眾人不再多言，沉默地退到了外面。桑榆小心翼翼將飛云放下，又在他腦后墊上了個外袍卷成的枕頭。路過顧昔辭時滿是血絲的眼中盡是復(fù)雜情緒，似將身家性命悉數(shù)交托，又帶著些不忍和一絲不安忐忑。

    顧昔辭輕輕拍了拍她的肩：“信我?！?br/>
    她不再遲疑，快步走了出去，轉(zhuǎn)眼間里室中除了昏迷不醒的飛云，就只剩下李忱慕、顧昔辭和余周三人。余周正準(zhǔn)備也隨著退出去，卻被李忱慕叫住了：“你且先留下?！?br/>
    余周回過身：“師兄，還有何吩咐？”

    李忱慕從懷中掏出一枚形狀如角的血色玉佩遞給他：“這是我當(dāng)年下山時，師父交給我的，如今便托付給你。若有一日見到師父，還請小師弟替我交還?！?br/>
    余周伸手接過，仔細瞧了兩眼后貼身收好，略有猶豫道：“我也有塊同樣的玉佩，不知師父給我們這些是何用意。”

    李忱慕還未答話，就聽旁邊顧昔辭淡聲道：“巧了，這血玉，我也有一塊。”

    余周略有怔愣：“難道禍?zhǔn)缕鸲吮闶恰?br/>
    他想到的，顧昔辭自然也想到了，她微不可察地顫了下眼睫：“現(xiàn)在還未可知，改日我問下張玄羲?！?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