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二十八日清晨，天低欲壓，大雨滂沱。一輛黑色的雪鐵龍轎車緩緩駛出軍營，徑直朝市區(qū)方向開去。

    即將作為配角參加歷史上最丑惡的一出活話劇，陳大少爺心情格外凝重。所以特意換上一套淡灰色長衫，把禮帽檐壓得低低的，盡可能保持低調(diào)，不想給與會人員留下太深刻的印象。

    作為內(nèi)定的“中央委員”，是要被“青史留名”的，陳長福哪能不理解他的心情，故意找些話來開解，“團座，大前天去愚園路時您知道我看見了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什么？”他心不在焉，注意力還是集中在那幾顆打進來的雨滴上。

    “說出來您或許不相信，十幾個老黨員竟然圍著周佛海，聲淚俱下地出兩個要求。不許‘維新政府’中人當選為‘中央委員’，不許曾經(jīng)參加過‘維新政府’的國民黨黨員充任‘六中全會代表’?！?br/>
    陳大少爺百思不得其解，禁不住回頭問：“為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還能為什么？自視清高唄?！?br/>
    陳長福笑了笑，接著說道：“他們聲稱跟‘維新政府’那個變相的維持會同流合污，將來何以自解于國人？還說什么豈非‘維新政府’是前漢，而他們竟成為后漢？”

    小漢奸瞧不起大漢奸，新漢奸瞧不起老漢奸，陳大少爺啞然失笑，“后來呢，周佛海是怎么回他們的？”

    “周佛海被搞得焦頭爛額，可沒有他們會又開不成，所以只能用‘維新政府’已在日本人卵翼之下，而他們今后又要在表面上跟日本人合作，如果其連形式上也將維新中人摒棄于新政權之外，則今后一切將無從談起的套話敷衍?！?br/>
    陳大少爺長嘆了一口氣，不無自朝地苦笑道：“長福，那咱們算‘前漢’還是‘后漢’？”

    除了在老夫子、陳良和錢先生面前隱晦地暗示過“身在曹營心在漢”外，陳大少爺從未向任何人表露心跡。想到他這幾個月來的所作所為，陳長福意味深長地回道：“現(xiàn)在是‘前漢’還是‘后漢’都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以后！總之，來日方長，不到最后一刻，誰也不能妄下定論?！?br/>
    車里并沒有外人，陳大少爺不禁嘆道：“一將功成萬骨枯啊，長福，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？”

    打仗是要死人的，陳長福哪能不明白這個道理，想了想之后回頭說：“團座，其實我原本叫陳爾東，長福這個名字是長輩們后來才取的，而在此之前已有三個陳長福，所以對我們而言這實在算不上什么?！?br/>
    不愧為統(tǒng)治檳榔嶼福幫社會近一個世紀的超級大黑幫?。∵B在死士培養(yǎng)和使用上都如此嚴密，陳大少爺大吃一驚，立馬問道：“那秀蘭呢？”

    “她跟我們不一樣，”陳長福搖了搖頭，“之所以會走上這條路，完全是為了親手給她父親報仇?？扇嗽诮⑸聿挥杉?，一旦走上這條路想回頭就難了，所以越陷越深，以至于不得不亡命天涯?！?br/>
    “仇家很多？”

    “仇家倒沒幾個，但都是惹不起的狠角色。畢竟民不與官斗，長輩們絕不會因小失大，冒著被連根拔起的危險給她強出頭?！?br/>
    “看來她的麻煩還真不小啊?！?br/>
    “這不是有您收留她嗎？”

    陳長福突然眼前一亮，似笑非笑地說：“團座，別看她左一個姑奶奶右一個姑奶奶，整天喊打喊殺的，但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，對弟兄們?nèi)柿x著呢?，F(xiàn)在也老大不小了，雖然沒丁小姐長得漂亮，但也算花容月貌，你們既是同輩，又門當戶對，要不讓我替你倆撮合撮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