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忍冬有把握，書院的賬本簡單，半個月可以做出三年的賬本，這足夠了。此時規(guī)定，書院這類機構(gòu)的賬本，三年一封，十年一銷毀，想要查三年前的賬本，除非書院犯事由官府來查。至于程忍冬落下的功課，由山長給他補課。商量好事情，云見山就不打擾程忍冬和山長他們，提著食盒走了。解決完一樁心頭事，云見山回到齋舍便睡下了，大好時光，不睡個午覺，豈不浪費？熟悉的失重感襲來，云見山有些忐忑與期待。濃霧籠罩著云見山，云見山靜靜站在原地，等等濃霧散去。不多時，風(fēng)吹霧散，眼前是一座簡陋的草廬。見山在這里面嗎？怎么混這么差了？云見山心里漫上擔(dān)憂。院子里，一個衣衫單薄、約莫七八歲的童子正在哭泣。他向云見山跑過來說：“你是來看望師父的朋友嗎？你來晚了，師父已經(jīng)去了?！鄙砗髠鱽磉煅事?，云見山轉(zhuǎn)頭一看，吃了一驚。身后這人牽著一匹馬，披風(fēng)斗笠、滿臉風(fēng)霜、鬢角發(fā)白，年約不惑。但熟悉的眉眼還是讓云見山認出了他，這人是田修斐。原來，那童子不是對云見山說話，而是對他身后的田修斐。聽到童子的話，田修斐身形踉蹌了一下，面色發(fā)白，難以置信地說：“不可能，怎么會？”云見山這才意識到，有人死了，會是誰呢？云見山心里有了不好的預(yù)感。在童子的帶領(lǐng)下，田修斐進了屋，云見山也跟著進去，一進屋，就見狹窄的房間里，一個瘦削身形的人躺在窗邊的躺椅上。屋內(nèi)光線昏暗，僅有的一點光線投進屋內(nèi)，照在躺著的那人早就沒有起伏的胸膛上。云見山瞧了一眼，是程忍冬，心里涌上難過與悵然，還有隱秘的慶幸。不是晨星，不是晨星，云見山告訴自己，他自嘲一笑，為自己的卑劣。田修斐早已抑制不住，撲到程忍冬身上，臉埋在程忍冬懷里，嗚咽的哭聲響起，是絕望且悲痛的田修斐在哭泣。云見山走進兩人，想伸手安慰田修斐，卻是徒勞無功。他轉(zhuǎn)而看向程忍冬，有些心痛，程忍冬明明比田修斐年輕那么多，頭上的白發(fā)卻不知比田修斐多了多少。瘦骨嶙峋的身子，凹陷的臉頰，一臉的油盡燈枯之相，程忍冬到底經(jīng)歷了什么？云見山是個見不得死亡的人，他可以平淡接受自己的死亡，但看著他人生命逝去，卻是抑制不住的難受。他看著田修斐苦啞了嗓子、流干了最后一滴淚，最終承受不住暈了過去。好在那個童子給田修斐喂了點水，待田修斐醒來，已是第二天清晨了。屋外有顆榆樹，黃葉落了滿地，云見山知道，這是深秋時節(jié)了。程忍冬，死在了一個寂寥的秋天。 田修斐醒來后，冷靜多了，也不抱著程忍冬的尸體哭了，而是勉強打起精神，操持起程忍冬的身后事。首先要做的，就是先喂飽那個小童。那孩子餓得咕咕叫，田修斐應(yīng)該是趕路而來，隨身帶了干糧。田修斐取出干糧給這小童吃，問起他事情，云見山也在一旁，他也想知道程忍冬經(jīng)歷了什么。一個人，好好的，總不能無緣無故去了?！俺巸?，你師父是如何去的？”田修斐看著程忍冬的遺容問道。硯兒紅著一雙眼：“師父總是咳嗽，但從來不喝藥，只一直反反復(fù)復(fù)把信翻出來看?！薄盀楹尾缓人帲俊薄皫煾刚f沒錢”“瞎說！我明明給他寄了很多錢?！背蛞姵巸簾o辜的眼神，田修斐抹了把臉，繼續(xù)問?！笆裁葱?？”“不知道，師父不讓我看，不過有新來的信，也有舊信，都被師父放在書房的箱子里了?！碧镄揿硜淼綍?，第一時間看到的，是單獨放在桌子上的一封信。桌子上空蕩蕩的，除了被硯臺壓著的一封信，什么都沒有。云見山走上前看了一眼，信封上四個字，修斐親啟。云見山了然，看來程忍冬早就知道自己要死，提前給田修斐留了信。田修斐心痛不已，拿起信看了起來，云見山也湊過去看信?！爸滦揿常褐攩?。尸體火化，骨灰隨風(fēng)散。莫立墳冢，莫設(shè)靈位，莫辦喪事，莫煩吾母。生前苦悶，唯愿清凈。修斐為吾摯友，身后諸事，皆托于兄。于此，保重。忍冬絕筆。”云見山說不出話，古人事死如事生，是什么樣的絕望與苦痛，讓程忍冬甘愿受世人眼中的挫骨揚灰之刑。又是什么，讓他不愿設(shè)墳立牌，不愿將死訊告知母親。云見山想不通，田修斐更是想不通，他看死死盯著信，恨不能看出花。良久，田修斐收好信，開始在屋里翻找東西，企圖拼湊出真相。硯兒也來了，看著田修斐翻東西，不說話。田修斐一邊翻東西，一邊問他：“跟我說說你師父的事情吧！”硯兒搖搖頭：“不知道該說些什么？”田修斐找到一個沉重的箱子，邊打開邊問：“他吃了什么，干了什么，說了什么？平時可有見什么人？” “吃雜糧粥和饅頭咸菜，看書、散步、教我念書、做飯、收拾屋子，不出門，不見人，也沒人找他?！?br/>